特富野,是我找在找尋咖啡過程,
遇到最大的迷戀。
這是因為我在這邊遇到一群可愛的咖啡農,
或者說是很好的朋友。
今天,讓我跟各位介紹我在特富野,
另外一個重要的咖啡夥伴:汪智慧,智慧姊。
【前傳】
那是個下雨天,達邦三號自動洗車場照慣例開張服務,只是那時候我還是初生之犢,不懂得畏懼山路;當乘客的我,只覺得頭很暈。那天,我跟著若芸、政倫一起到特富野,認識幾個咖啡農;龍哥跟智慧姊,就是那時候一起認識的。
只要我有在秋英姊家杯測活動的話,智慧姊一定會被通知,畢竟她們是姊妹淘。只是她未必可以出席,因為她總是要農忙。我對她的印象,就是她無時無刻都在採敏豆、南瓜。不過畢竟一面之緣,人又和善,我們很快就建立起信任(自以為,應該吧?)在拉拉吾雅杯測過幾次之後,因為智慧姊的邀約,慢慢地,我才有機會把咖啡觸角延伸到特富野。
之前在特富野的杯測,幾乎都是在到汪家走廊進行。汪家走廊是個生活感十足的地方,夾在嘉櫻便當與走廊咖啡中間。汪家走廊上,左右兩面牆上有公告、還有小市集,有一個我不曾看它熄滅的小火堆,不管是在燒柴取暖或烤肉;人來人往,喝咖啡的、分享資訊的、買便當的、純路過的、休息的,好不熱鬧,算是特富野的蛋黃區。
第一次到汪家走廊舉辦杯測會的時候,我還是騎重機上山,沒辦法把更完整的杯測器材運過來。為了讓活動如期舉行,智慧姊以走廊咖啡為中心,搜集了各家的杯子,依照容積分好類,除以18.18,配入對應的咖啡粉,就開始杯測了。
應該很多農友是第一次喝到這麼全面的特富野咖啡,或許智慧姊也是。在杯測會裡頭,常常可以看到農友露出「喔!原來這樣啊!」「原來我可以這樣後製!」的驚訝表情,往往變成我願意再繼續主辦下去的動力。
智慧姊都是我當時的特富野農友杯測會的招集人,也因為這樣,才有機會認識更多後來一起上車的夥伴。(上什麼車?!!!
【務農人生】
汪智慧,我都叫他智慧姊。
透過榜單認識她的咖啡人,會以為她只是咖啡農。你知道嗎?她不只是咖啡農,更是全面性發展的農友;至少我可以從我吃過無數個她親身栽植、親手採摘、口感細密綿綢的將軍南瓜裡,可以非常確認這件事情。
智慧姊在種咖啡之前就是從事農業了。
畢業沒多久之後,就跟鄭金發大哥結婚了。婚後初期,還是在部落裡打工維生,主要都在竹林裡幫忙採筍。以前都沒有的外的公路,所以收成的農產品,只能靠摩托車搬運,或者集中給有車的部落夥伴,麻煩幫忙運送,是個耗體力是個耗體力的工作。
部落早期資訊相對封閉,村民有著良田,但是對於該種什麼,沒什麼觀念。大部分時候,還是聽外地人到部落裡下指導棋,說什麼好種、機會不錯,就種跟著什麼;最後很多也變成了空包彈,收成之後無人收購,更無從變現;其中包括了現在部落根本也看不到的紅豆。她們也種過麻竹筍,之前麻竹筍採收之後,還要先煮熟,再壓乾水分後,再背到河邊,放在河床邊的石頭上曬乾。河邊石頭多,受熱快,乾得快,變現也快。後來因為很量大費工,所以就改成煮完壓完瀝乾之後,就讓廠商收購走。
智慧姊回憶,家裡在她小學的時候還種過水田。很多平坦的耕地,前身大概都是水田。那時候部落裡很多水田,只是後來很多都改種蔬菜了。收成的稻米多是自用,畢竟當時交通不發達,所以食物不好買,也不容易將農穫送出去賣。後來稻米好買了,加上後來台灣總體稻米生產過剩,政府開始推行「稻田轉作」,同時給予補助給稻農,給願意轉作的農友,這才讓稻農心甘情願去轉作其他作物,比方說蔬菜。種蔬菜的過程中間,也是嘗試了很多種,但是利潤其實都很不好。
收成的蔬菜,比如說高麗菜,會送到南田市場;可能用摩托車,也可能部落裡集中批次之後,託有車的農友運送過去。當時並不是現金交易,都是先開單,等到累積了一個程度之後,再一起跟菜商請款。南田市場當初都還是用喊價的,而現在大多是送往拍賣市場。
有一段時間,因為麻竹收入不好,所以開始跟著大家一起投入山葵,但是那時候已經算是山葵產業的中後期了。當時,一樣也都沒有公路運送,都得靠人力一簍一簍地背,這樣四十公斤、四十公斤地往集貨地送。山葵曾經是阿里山的黃金產業,很多人可能隨便相一塊沒有人的地,就開始了山葵事業。因為利潤算不錯,還有人會自己築路,增加物流效率。那個混亂卻多金的年代,一公斤的山葵可以賣到四百多元,很多人賺了錢,買了貨車,修繕了住家,改善了生活。只是這種局面維持不久,農友為了爭取山葵的栽植面積,少不了砍伐樹林。直到賀伯颱風過後,林物局開始檢討山林政策,開始正視這個問題,於是就禁止了山葵的栽植。之後,智慧姊改種百合。
【合耕合耘】
百合栽植,成立了「阿里山香花卉產銷班第6班」,專欄裡的熟客龍哥,也曾擔任過產銷班的班長。產銷班採用「合耕合耘」的方式進行。大家集合起來,當作是運作一家公司的方式,班員即股東,共同經營。合耕合耘下,族人有地的出地,產銷班一起(貸款)購買球莖、一起農作、一起包裝、一起運送,用清楚的公司分工模式運作,每個月也享有月薪。最後若有盈餘,最後再一起分潤。
百合花的種球都是從荷蘭進口的,國內沒有能力生產。具智慧姊的說明,當時台糖本來想要開發國產的種球,但是終告失敗。「要讓百合花的花片養到成種球,是相當花時間的。你要模擬經過冷凍休眠、拿出來回暖、栽植,然後反覆多次,球莖才會長得愈來越大,多年之後才會變成種球。荷蘭有的冷、熱季節循環可以進行,讓球莖自然成長,但是台灣環境就沒辦法達到。所以花農每年都得花費鉅額購買球莖。當時有『二代球』,但是二代球的養分比較不足,所以花的外觀也因此比較不到位。之後,種球一樣昂貴,但是花價越來越便宜。」產銷班第一年的行情最好,一束百合可以被拍賣到五百元,但是到了2001年後期,一束香水百合的價格只能賣到四十到五十元之間,產銷班就算卯足動能顧產量、衝品質,也無力回天。
智慧姊分析,花價下跌的原因,部分是因為藍綠第一次政黨輪替後,新政府不鼓勵誌慶送花的文化,百合花算是插花的必需單品,直接受到波及;需求逐年下降,供過於求,到最後甚至於出現不敷成本的窘境,產銷班瞬間由盈轉虧。智慧姊與夫婿鄭金發大哥眼看不行,智慧姊先抽離產銷班,轉做採茶,貼補家用。不久,花班也解散了。
就此碰咖啡了嗎?還早。
「賀伯颱風之後,世界展望會就往部落裡送咖啡苗了,但是那時候我並沒有投入。我記得秋英很早就開始種了,那時候到她家被請喝咖啡,哎呀怎麼這麼苦。」
2003年的時候,因為花班的需求,工作空檔之餘,跑回大同技專假日進修。發哥選了會計科,智慧姊選了資訊科。「那時候已經四十歲了,是班上最老的學生耶,跟很多同學的媽媽差不多年紀了。後來三年念完,沒想到隔年三技就改制成二技了!」儘管多花了一年,到也不能說不划算,在資訊科養成的一些技能與習慣,還是影響著日後的發展脈絡。
【開了咖啡店,所以開始種咖啡】
到底,什麼機緣下進入了咖啡栽植產業?
這跟大部分咖啡農的順序不太一樣。
2002年,她先開了咖啡店。不過當時比較像是小吃部,吃的喝的都有。「我跟部落的鄉親買帶殼豆,然後自己脫殼,請政倫幫忙烘焙。不過當時很簡陋,就幾張桌子就開張了。」這家店,叫做「走廊咖啡」,在特富野步道與部落的交叉口,座落在面對汪家走廊的右邊,只是換成弟弟汪加寶經營,但是還是可以常常看到智慧姊在那邊出沒。「那時候,都是到類似青年活動中心那樣的單位學習,有(西點)烘焙、調飲之類的課程。」也是在那時候,她學會了一些基礎的咖啡飲品製作。
當時只要有咖啡的課程,就是一直上。畢竟,那時候花班已經不行了,所以想說多少做一些咖啡來賣。於是,她自己買掛耳包包材、公版包裝,利用她在資訊課程中學到的排版技術,使用印表機列印簡單設計後的標籤貼紙來美化包裝,開始了自己的小咖啡生意。咖啡樹也這樣慢慢種,園區慢慢擴,到了現在。
開店大約四年後,開始了她的栽植生涯。「我只要做了,就會一直想投入。」加上一直買帶殼豆來營業,也是有點不敷成本,所以屢屢跟發哥暗示,「如果自己種的話,就不會這麼貴了。」她把秋英姊送她大約三十棵的苗,種在菜園旁邊,慢慢種,慢慢育苗、擴大規模。這時我驚覺,山下我們常警示朋友,不要因為喜歡喝咖啡所以跑去開咖啡啊。沒想到,在山上我遇到了因為開了咖啡店,所以跑去種咖啡的狂人!
原來的主要地塊叫做「亞詠姆」,以提碧卡為主,三年前因為果小蠹太嚴重,所以全部砍掉重練。現在的主力是在叫做「為我等」的地塊。為我等正式成為咖啡田之前,種過梅子、苦茶、油桐跟梧桐;後來二十幾年,種了轎篙竹林,是近六年才開墾成咖啡園。他們在園區補種赤楠木、肖楠、櫸木、桂花、愛玉,來增加生態多樣性與水土保持。初期都還是開車載水入園,一棵一棵澆水,後來才透過經費申請,建構了水塔與灌溉設備。
為我等是鄒語Oe’otx的諧音, 「otx是一種竹子的名字,它的節間很長,可以做建材或者笛子。」鄒語裡的地名,常常會以當地盛產的作物或者特徵命名,「oe’otx就是很那種竹子的地方,不過這是我自己發明的。」。為我等主要栽植的品種是波旁、卡杜拉、跟藝伎。原本莊園莊園的品牌也是用咖啡店名「走廊咖啡」同名發展,這幾年則改以「為我等」來行銷推廣。
咖啡也可能用合耕合耘的方式來經營?智慧姊覺得比較難。在我看來,確實。從作物的屬性看起來,確實有點難。咖啡對風土的敏感度更高。風土又包括了天、地、人。天、地、人之中,只要有一個變數改變了設定,品質可能就會有巨大的影響,而品質又會牽動該批次的成交價格。我設想,除非大家共識非常足夠,否則並不適合用這樣的方式進行。
智慧姊初期採收量不多,「就放在麻布袋裡頭,踩呀踩的去拖果皮,反正量不多。後來(湯)文賢他媽媽買了特富野第一台脫皮機,讓大家付費使用。後來慢慢量多了,才開始添購各自的設備。」「早期脫殼也是用杵臼。」現在設備當然是完備許多,溫室曬棚、更好的脫殼機、乾燥機都有添購了。善於尋找資源的智慧姊,「採收初期的咖啡豆後製好,我就會送到台灣咖啡研究室的月旦杯測,(當時)會幫農友做免費的杯測。我就看杯測回來結果,去修正之後後製的方向。尤其是我有新品種的時候,想知道到底好不好,就會送過去測看看。」
那時候產銷班也會邀請政倫過來教大家做後製,也有一些外面的老師來教咖啡沖煮的課程。智慧姊深深覺得,種咖啡好玩的地方,就是可以接觸到很多好玩的事物,不斷學習的過程,還是會潛移默化,改變一些做事的觀念。「畢竟我們還是做農的,不是只做咖啡。但是現在就會上農委會的網站,看一些新的作物什麼時候種較適合、怎麼種、什麼時候價格比較好。現在我也很喜歡去上課,像是啡嚐嘉義,可能有很多課程以前學過,但是還是有很多新的觀念可以獲得。」
蔬菜跟咖啡的農忙步調,算是完美互補的。蔬菜冬天價格比較差,所以大部分高山蔬菜都是夏天在種,期間穿插一些咖啡田園修枝除草,都還忙得過來。以蔬菜而言,冬天是農閒,所以大家就會出去找工作、狩獵,或者像是現在,變成了採收咖啡、後製咖啡的時間。「種咖啡之後,我跟老公的生活方式也是有一點改變了。以前冬天就是跑山上狩獵,有了咖啡之後,可能對他的生活方式改變比較大,冬天就得留下來幫忙採收漿果。」喜歡這個改變嗎?這,可能還是得問發哥本人了。
那麼,以前的咖啡都賣到哪兒呢?
「之前原民會都還會找大家去擺攤,農會也會有一些展售。那時候大家都還不知道阿里山咖啡,就讓大家試喝。認識很多朋友到現在都還是有在聯絡。」假如你到特富野買咖啡,不管是到走廊咖啡,還是到飛鼠咖啡,或許有機會看到一個上面寫有「特富野部落咖啡」的手提袋,就是那時候的部落所推廣的共同行銷品牌。
【務實人生】
產業內一路走來,智慧姊覺得,通盤的計畫越來越重要。畢竟,國產咖啡還是常常會被拿來跟進口商品比較,所以在一些品種的篩選,品質的提升就相當重要。很多人看國產咖啡價格好像不錯,就投入栽植,但是卻完全不思考如何銷售,所以很容易遇到瓶頸。另外,農友年紀越來越大,也是面臨到體力的考驗,「我常常在想,一直做咖啡,到底要做到幾歲啊?」種咖啡是很重要的經濟來源之一,如何維持這樣收入的穩定性,會是一個考驗。智慧姊會觀察市場跟趨勢,也了解品種更新的重要性,但是更換品種之後,又需要幾年的時間醞釀才能採收、驗證。時間一直在跑,也是讓她感到壓力十足。
2022採訪的時候,智慧姊打算把為我等地塊的卡杜拉更換成SL34,因為卡杜拉的果實相對小顆,除了處理過程較耗費工與時外,跟SL34相對大顆的豆體比起來,重量上比較吃虧。只是2023 CoE以30% SL34與70%卡杜拉拼配的水洗豆,獲得了第十名的佳績,分數更高88.19分,會不會影響到她下一步的品種策略?這恐怕得等我下次進特富野的時候,才能再跟她問個清楚了,只希望她去年年底太(犯)忙(懶),沒有真的一鼓作氣砍掉重練。
務農久了,人也變務實了。
智慧姊很清楚咖啡只是產業輪替的一個環節,就像當年的哇沙比、百合一樣,只是現在咖啡是當下正好是咖啡出頭,在經濟收入中成為一個不錯的配置。她並不打算將精力全然投入咖啡栽植,一樣會兼顧其他農作收入的比例配置,比如蔬果。聽來感慨,但是她卻堅定地跟我說,「咖啡能種多久,這不是她可以決定的,是全球來決定的、是氣候來決定的。」再者,她也覺得,有些看起來看似不比以前風光的農作,比如說茶,也不是全然喪失價值,有些人還是可以把茶葉維持在不錯的價值,全然看當事人怎麼操作。在這個很多人卯足全勁投入咖啡產業的時間點,有人願意用更長時間角度來理性分析這個作物的未來性,其實不多。
一個產業,每個人觀看的角度都會不同,只是,在全球氣候環境劇烈環境改變的年代,我完全認同這樣的觀點。倒是,看待產業,有這樣的心理素質,面對下一個作物的輪替,似乎也不需會這麼令人擔憂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資料補充——————
合耕合耘全班一起來,香水百合香傳阿里山-嘉義縣阿里山鄉花卉產銷班第6班: